扁豆、丝瓜在家前屋后、河岸边上,由着它们长大之后往树上爬,往草堆上缠,或是沿着农家特意用草绳织成的网、芦竹搭成的架子上一路攀高,荞麦却安静地长在零星隙地里,它们在李叔叔的小院内外同框同镜,也不知道哪个是C位。

秋意在李叔叔的院子里,有了颜色,有了形状,有了活色生香的烟火气。这烟火气,就缭绕在那三样看似寻常,却结着秋之实的花上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我推开那扇虚掩的、爬了半壁青苔的木栅门,眼光最先被攫住的,是东边院墙上那一片泼辣辣的扁豆花。那是怎样一架热闹的光景!藤蔓是霸道的,顺着李叔叔系好的绳子,蛮横地伸展,在墙头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绿毯子。花儿就从这绿毯子里,一串串、一簇簇地探出头来,是那种紫莹莹、红扑扑的胭脂色。花瓣儿小小的,弯成个兜儿的模样,像极了旧时女儿家的发卡。秋风带着凉意掠过,满架的花儿便跟着轻轻颤动,仿佛在窃窃私语,商量着如何将这秋光再多染红几分。这花是务实的,热闹开过后,便垂下一条条嫩生生的扁豆角,月牙似的,翠生生里泛着紫红的光晕。老李婶子晌午摘上一把,和着新挖的香芋一锅烀了,满屋子都是敦厚的香;或是用辣椒大火快炒,端上桌,便是最下饭的秋日滋味。这扁豆花的红,是农家饭桌上最踏实的那一抹暖色。

来到后院的河岸边,高大的泡桐树下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丝瓜的藤蔓更显野性,像一群不服管束的野孩子,顺着老树的枝丫,一股脑地蹿上了树顶。那叶子阔大如掌,在风里哗啦啦地翻动着,像是在为自家那一捧明艳艳的黄花鼓掌。丝瓜花是泼墨写意的,颜色是晃人眼的明黄,仿佛是把夏日最后那点烈阳,全都熬成了金汁,痛快淋漓地泼洒了出来。泡桐树霎时变成了挂着金元宝的摇钱树。花谢了,那藏在花朵后头的小丝瓜便一天一个样地见风长,先是碧绿修长的一根,像用上好的翡翠雕出来的。

待到秋深,长老了的,便掏出瓜络,能刷锅洗碗。嫩的呢,是老李叔叔饭桌上的常客。切成滚刀块,打上两个自家鸡窝里摸出的土鸡蛋,烧一锅奶白色的汤,鲜掉了眉毛。或是配着刚剥的黄豆米清炒,是下酒的好菜。剁碎了和上肉馅,包成鼓囊囊的扁食(饺子),那一口咬下去,是丝瓜特有的清甜,混着肉香,能把整个秋天的丰腴都吞进肚里。

看罢了这东边的泼辣、后院的喧闹,我们返回前院,一阵极清、极淡的幽香,像山间最清澈的溪水,悄无声息地沁了过来。我循着香,院外不足一分地的地方正是荞麦开花的时候。

它们的茎秆是细细的,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纤弱,顶端却擎着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花苞。开了的花,是那种素净到极致的白,五片小瓣儿,薄得几乎透明,中间却缀着几点胭脂红的花蕊,像美人眉心的一点朱砂痣。若不是这随风送来的暗香,几乎就要被忽略过去。我蹲下身子仔细闻了闻,这香,不似花香,倒更像新麦磨成面后,带着的那一股子清醇的粮食气息,闻着便让人觉得心安。

这荞麦,是庄稼里的“填空”角色,田埂边、院角里,见缝插针地撒把种子,它便安安分分地长起来,不与主粮争地,却能在霜降时,奉上它沉甸甸的果实。那小小的、黑褐色的三棱形籽粒,看着不起眼,却是农家变换花样的好食材。磨成粉,是灰扑扑的颜色,带着独特的甘香。用开水和了,擀成面皮,切成条状,下一碗蚬子韭菜面,那真叫一个爽。能包馅儿做成荞麦饼,烙得两面焦黄,咬一口,外脆里韧,是顶饱的硬粮。这荞麦花的白,是大地最本真的底色,是农人“不欺地力”的智慧,它结出的,是另一种形态的、更为含蓄温厚的果实。

夕阳西下,晚霞给老李叔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扁豆花的红,在暮色里愈发显得温暖厚实;丝瓜花的黄,收敛了些许耀眼,变得沉静下来;而那院外的荞麦花,在昏黄的光线里,那点点素白反倒愈发清晰,若是俯看真像夜空中闪烁的小星星。

这三种花,红的热闹,黄的张扬,白的静默,它们用不同的语言,诉说着同一个秋天。这秋,不独在枝头累累的硕果里,是在这寻常农户家的零星隙地里,更在这红、黄、白三色交织的实在而绵长的生活光景里。

作者:老严

来源:扬子晚报

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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