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孙葆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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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国农耕历史悠久,从狩猎社会进入农耕社会是生产力的一大进步。农耕社会的基本科学态度就是守时令。《诗经,小雅,信南山》唱道:“上天同云,雨雪雰雰,益之以霡霂。既优既渥,既沾既足,生我百谷”。时令是铁的规律,不可抗拒,只可适应,生活跟着时令走,就有了“冬九九歌”和“夏九九歌”。
按当下的二十四节气,有“数九”与“三伏”。数九是从严冬数到春暖,“三伏”是从酷夏数到秋凉。《荆楚岁时记》记载:“俗用冬至日始数及九九八十一日,多作九九词”,即我们挂在嘴上的“九九歌”。三伏天则是数夏,没有伏歌。然而据南宋人周遵循记载,是有“夏九九歌”的。且看:“一九二九,扇子不离手;三九二十七,冰水甜如蜜;四九三十六,衣服汗湿透;五九四十五,树头清风舞;六九五十四,乘凉勿太迟;七九六十三,夜眠摸盖单;八九七十二,当心莫受寒;九九八十一,家家找棉衣”。这段时令歌谣记载于《豹隐记谈》中,是周遵循记载时令风俗的一本书,从中可以窥见宋时的人是数着时间过炎夏的。
夏九九歌从夏至计起,一直数到深秋。我们从中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,两个数九歌加起来数了一百六十二天,一年中的三分之一炎凉是数着过的。进入现代社会,空调机、供暖设施抵御了寒冬与酷暑,数九只剩下文化概念。
在夏九九歌唱起的宋代,春之末有迎夏的习俗,是迎接一个庄严的季节,叫“朝节”。迎夏要祭祀,祀山于衡山,祀海于广州,祀江渎于成都,都是朝廷的祭祀,民间则以浓厚的习俗回应夏的莅临。江南一带有“健粽”仪式,立夏那一天把苇叶缠裹在手腕脚腕处叫健粽。“夏至复作角黍以祭,以束粽之草,系手足而祝之,名健粽,云令人健壮”,缚人如粽,祈福健康。而女人们则互赠彩扇和粉囊,以祝夏安。夏是精神的,是人们向往的生长境界。
然而夏也是物质的,一到夏天人们的作息,生活方式都适应着这个季节的规定,比如穿着、卧具、用具、饮食、习惯,无不是对炎热的对应。“一九二九,扇子不离手”,首先是扇。传说扇缘起于尧舜,那应该是原始社会,到宋代形成扇的艺术高潮。折叠扇出现在宋代社会的市井中,被文人深深地喜爱,成为随身佩物。宋人李石有一首《生查子》词,前半阕说:“荷花人面红,月影波心见,扇子倒拈来,敲落红香片”,写了一个文人倒持折扇用扇柄打落荷花瓣的场面。团扇是女人的标配,即立夏那天市人互赠的礼品,团扇扇面可作画,五彩缤纷,又是身份的象征。《书继》有记载,政和年间,宋徽宗喜欢画团扇,“每有画扇,则六宫诸邸竞皆临仿一样,或至数百本”。这种规模性地复制,一是对扇子的需求,二是表达出扇子代表的社会价值取向。扇子从物质形态跃升于精神境界,就有了许多雅称:凉友、摇风、仁风、圆轻等等,这是诗化的表述。扇子不独女人互送,也是宋时重要的礼品,扇取“善”意,送扇即送上善意,是人间的吉祥。
“三九二十七,冰水甜如蜜”。冰水是驱暑最快捷的饮料,这里的冰水指的是饮子。饮子是深受市民喜爱的饮料,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,汴京有专卖这种饮料的铺子,街巷里也有走贩荷担叫卖。它是以甘草、地黄、麦冬、蔷薇、芦根、酸梅等草药和水果搭配成的汁液,夏季以凉水置凉,秋冬又可温热,具有生津、祛暑、解热等功效,是饮品,也是保健品。饮子规范叫作“汤”,种类繁多,有橘汤、茉莉汤、杏汤、姜汤、柏叶汤、荔枝汤、木犀汤、绿豆汤、天香汤不一而足。宋朝的饮品有饮用功能,又有礼仪功能:客至敬茶,送客献汤。(宋)朱彧《萍洲可谈》说:“今世俗客到则啜茶,去则啜汤。汤取药材甘香者屑之,或温或凉,未有不用甘草者,此俗遍天下。”民间如此,宫廷亦如此。宋真宗与晏殊谈话,坐下赐茶,“真宗点汤即起”,点汤就是送客。宋仁宗在宫中听经筵说书,即听学士官员授课,讲读前“赐座饮茶”,将读后“饮汤乃退”。
“四九三十六,衣服汗湿透”。宋时服装花样繁多,四时衣衫,棉单不同,式样差异于质地。这里只说夏装,夏装有礼服和常服,礼服是出行时的穿戴,常服则是居家时的平易穿着。常服有一个专属于时代的名称,叫“深衣”。深衣的式样由四幅拼凑,下长过肋,“圆袂方领,曲裾黑缘”,用白细布制成。司马光闲居深爱此衣,据他自己说,这是依据《礼记》而做成的式样。朱熹也喜欢这款衣衫,常穿在身。而士子在社交中常穿的衣服叫“襕衫”,这种衣服上下相连,衫子下摆处加一道横襕。
“五九四十五,树头清风舞”,秋凉渐至。宋人度夏,极重视睡眠,睡眠难安,人无精神。保障睡眠的是卧具:床、席、枕。夏日最佳的床是竹床。宋神宗时的宰相蔡确《夏日登车盖亭》诗:“纸屏石枕竹方床,手倦抛书午梦长”。他在写夏日午睡,读着书就睡着了,书掉了也不知道。诗里有三个关键词:纸屏、石枕、方形的竹床。纸屏是纸糊的屏风,宋时不仅有纸糊的屏风,还有纸糊的帷帐。《宋史》“李观象传”,说李观象节俭,“帐帏寝衣,悉以纸为之”。苏轼也称赞纸帐:“洁似僧巾白氎布,暖于蛮帐紫茸毡”,这种纸帐干净得如同僧人使用的巾帛和白棉布。陆游诗,“土床纸帐卧幽寂”;朱敦儒诗,“纸帐梅花醉梦间”,纸帐随处可见。
“六九五十四,乘凉勿太迟”,这是告诫人们要适当乘凉了,切勿贪凉致病。“七九六十三,夜眠摸盖单”,需要盖被单而眠了。单被或棉被是居家的重要“盖作”,经济条件差异,盖作的质地不同,有钱人家盖锦被,贫穷人家盖的是麻被。麻被即棉被。毕仲游诗:“屋破风斜漏不休,布衾无里卧穷秋”,道破了社会阶层的巨大差距。但是也有使用布衾的高官显贵,嘉祐进士范祖禹跟着司马光编著《资治通鉴》,亲见了司马光的日常生活,写下一篇《司马温公布衾铭记》,说司马光的日常生活:“被服如陋巷之士”。道出了一位节俭的官员的形象,令后世崇敬。
“八九七十二,当心莫受寒;九九八十一,家家找棉衣”。数着数着天就寒冷了,单衾不足以御寒,棉被登场了。宋时除了以纸为屏为帐还可以制成纸被,当然此时的纸被不再是单层的,而是夹棉的,就见陆游说:“布衾纸被元相似,只欠高人为作铭”。仔细想一想,宋代的纸是宣纸,以植物纤维制造,通体绵软,作为被盖附着力很强,只是不如棉布结实。纸被造价低,坏了换一个纸面照样使用,是宋时的一个物质选择。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鹅毛被,在南方养鹅的地方,以鹅毛代棉,已成风俗。宋人的物质世界是十分丰富的。棉被的登场是夏的告辞,九九歌还要数下去,那就是冬九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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